一碗排骨面,在当今实在太平常了。可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困难时期,实在是太珍贵了。对于我则是刻骨铭心、永生难忘的爱!
1959年7月,高一学年考试,我的每一门功课都不及格。爸爸并没有批评我,责怪我。他知道我是故意的。这是我对班主任的反抗。他对我说:跌倒算什么!站起来,拍拍满身尘土,擦干净脸上的污泥,抬起头,挺起胸,迈步向前!
1959年9月,我愉快地留级到新的高一年级十九班。爸爸对我说:卧薪尝胆,从头开始!
1962年初,高中三年级最后一个学期,我们开始分为理工、医农、文科三个班,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。爸爸希望学习理工科,将来像他一样,做一个建设社会主义祖国的工程师或科学家。可是我选择了文科。爸爸对我说:你喜欢就好。
1962年8月25日,接到云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,我考取云南大学历史系历史学专业。当天晚上,一家聚会祝贺我考取大学。妈妈有说有笑,饭后还有说不完的话。爸爸高兴地喝了一杯酒,轻声细语地对我说了一句话:这是你生命的转折点。
8月30日,离家赴昆明读书的前一天晚上,妈妈叮嘱叮嘱再叮嘱。爸爸在一边抽烟,听妈妈和我讲话。在我们将熄灯上床睡觉时,爸爸对我说了一句话:考上大学不容易,大学将是你生命的黄金时光,要珍惜每一天。
第二天一早,全家人送我到车站。爸爸还是只说了一句话:健康比什么都重要!
我到昆明读书后,每个星期至少写一封信回家。妈妈也是一个星期给我写一封信。爸爸工作忙,很少写信给我。但逢年过节一定会给我写信。他在信中给我讲他在山乡兴修水利的乐趣,农民的纯朴、诚实、勤劳,乡间的清新、优美、静雅。
1963年暮春,爸爸到昆明出差。住在金碧路上的昆明旅社(现已拆除)。他到学校来看我,带来妈妈做的腌腊咸菜。星期天我们一起探亲访友。
爸爸提出我们父子俩一起拍张照片。他带我昆明最好的春城摄影店拍摄。价格是其他摄影店的两倍。从此,我将这张照片带在身边须臾不离。
爸爸在昆明奔波了两个多星期,完成任务要回家了。他离开昆明的头一天晚上,我到昆明饭店去与他话别。他和我谈起了择偶的事。他说:男大当婚女大当嫁,过了十八岁是找对象谈恋爱的时候,不能不谈,不能乱谈,不能空谈。他说在他看来,找对象的的原则是:我们普通人家不能找领导干部和军官的子女,最好找知识分子的子女;最好找大学生;个子不要太低,最好和你一般高;不要太漂亮,丑妻是福,他加了一句:漂亮的蝴蝶是毛虫变的。他说:最要紧的是为人忠厚老实。他说这些的时候,我不在意,因为当时规定大学生不准谈恋爱。想不到七年后我走上社会,开始谈恋爱时竟然不知不觉地践行爸爸所说的原则,或者说我找的对象完全符合爸爸定的标准。我们在遥远的西双版纳的勐海茶厂牵手。我们牵手穿过风雨,淌过泥泞,经历磨难,走过坎坷,无论狂风骤雨雨,还是风和日丽,我们始终手牵手,肩并肩,同甘共苦,不离不弃,慢慢变老。
九点多,我告别爸爸回校,爸爸把我送到饭店门口的公共车站,我正要上车,爸爸拉住我说,吃点东西再回去。他带我我到昆明饭店对面的冠生园饭馆。冠生园是当时是昆明较好的饭馆,主要经营广式糕点,附设的饭店卖高价饭菜。当时全国上下处于“困难时期”,一切都按计划定量供应。进餐馆要交粮票,米线面条二两粮票一角一碗,帽子是几根韭菜,一点葱花,没有油荤。高价饭店可以不用粮票,能买到肉食。爸爸给我要了一碗排骨面,要五角钱。排骨汤、两块肥厚的排骨。爸爸说他不饿,没有要任何东西。他静静地看我惬意舒心地品尝面条和排骨。我吃得很慢,一是为了细细欣赏难得一见,难得吃一次的排骨面,二是为了和爸爸多在一会儿。我慢慢咀嚼肥厚香甜的排骨,心中充满了深厚温馨的父爱。
吃完面,爸爸送我上车。车开出很远,爸爸还在车站望着我。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一碗珍贵的排骨面,一碗深情的排骨面,一碗终生难忘的排骨面!
2015年6月21日星期日父亲节凌晨